他直视着顾声的眼睛,捏着他还握着单子的手腕举到眼前:“我现在要是举报你……”
“你会吗?”顾声笑了起来,扫了他一眼,轻轻把手腕从他手里挣出来,“这笔钱,交给别人不行,专得托你办才成呢。”
宋昭被他那一笑晃花了眼,整个人都有些发蒙。他先前看顾声对江承那态度,光觉着这戏子恐怕是真难掰扯不好接近,万没料到他还有这手,而这会儿青年正干干净净眉眼含笑地望着他,昳丽的模样宛如初春桃花沾了水,温和缱绻得让人移不开眼。
宋昭张了张口,忽的有点明白江承的心情了。
有这么个人,为哄他笑一笑,能把天上星星月亮都摘下来送他,他若是对着自己之外的人流露这般情态,不发疯上火才怪。
“可……”宋昭的理智还在负隅顽抗,极力想劝说顾声放弃这种毫无意义的做法,“他们刚刚那不分青红皂白的样子你也看见了,他们还……”
“……他们是对的。”顾声低声说,宋昭一时没听清,顾声却迅速收敛了神情,回头看了眼大堂里的摆钟,对他道:“还早,今天给宋行长添麻烦了,我请您喝一杯赔罪吧。”
宋昭心里还作着权衡,腿先不知轻重地跟着顾声迈了出去,凭着本能指路道:“……这边,这边是后门。”
宋昭直到跟着青年进了瑞祥街,里头热热闹闹的气氛迎面扑来,才镇定了心绪,好好打量起这个他从上了学堂起就很少被允许过来的小吃古玩一条街。
顾声似乎对这里轻车驾熟,走了几步就拐进一间茶楼,回头示意了宋昭一下:“高档的西洋菜请不起您的,就劳驾您在这吃碗面压惊了。”
他话是如此,却听不出半点委屈了宋昭的玉体金身的歉意。顾声请客,且不说那就是江承请客,光冲这佳人丽色,就是吃刀子宋昭也能面不改色地咽下去,发自内心地称赞人间至味,何况区区一碗清汤荞麦面配小酒。
宋昭给顾声添酒,忽的想起他是不喝的,犹豫了一下只给自己倒了点,抿了一小口:“顾老板刚……”
“哟!这不是顾爷么!好些日子不见您啦!可好哇!”
一声苍劲嘹亮的雄壮男中音在旁边炸响,四周的目光齐刷刷地朝外边这桌看了过来。宋昭经刚才学生游|行的刺激,扔下筷子就拉起顾声跑,猛地想起在这些地方,逗戏子说浑话是种谈不上恶意的俚俗,方才感慨自己真是成了惊弓之鸟,弄得草木皆兵的。
“顾爷!嘿!还真是咱顾爷哈!啥时候来的啊,咋不知会一声儿咧?”
“去去去,顾老板大驾光临还劳动你了咋?哟,瘦了!欸!那姓江的亏待您了?”
“顾爷顾爷,给咱唱一段呗,您都好些日子没登台啦!咱都惦着您呐!”
“是啊,顾老板啥时候在戏园子里唱?您别听那帮人乱嚼舌根胡说八道,您的戏我们都是真喜欢听,您就露一嗓子呗?”
那帮流窜在市井间的贩夫走卒简直跟逮着了百年一遇的稀罕物件儿似的,近旁的几家店里的茶客都聚拢来,叫着嚷着要顾声给唱一折子,整快两个月没听过他开嗓,耳朵都干透了。
不论别人怎么想,宋昭反正觉得“耳朵干了”这种说法让人忍无可忍,忍不住皱着眉对顾声说:“上回十五号不刚在戏院唱了吗?怎么说大半年没登台?”
顾声喝了口汤,摇了摇头:“京北四大戏院都是收票钱的,炒得高了一张一百块的都有,福源巷这一带的平民去不起。”
宋昭点点头,却见顾声又捞了筷子面,随口应道:“哎,一会唱一会唱,饿啦,先等我把面吃了成么?”
他这一副好商好量的模样让宋昭大跌眼镜,呛了口酒,也跟看稀罕物件似的打量起他来。
顾声擦擦ji-an出来的汤水,回望他一眼:“怎么了?”
“哦……”宋昭迟疑了一下,他今天受的刺激真不是一般的多,眼前在人堆里安安稳稳吃一碗荞麦面的年轻人几乎难以和几个月前聚会上的青年联系在一起,颇有几分不适应地道,“哦,我以为你不唱来着……呃,之前江承不就让你来一折,你跟人翻脸,江承那人丢得,啊哈……”
“我不是不唱,”顾声用筷子挑着面,沉默了一下,慢慢抬起头,“……我只是想让真心想听的人听而已。”
一瞬间宋昭竟从那目光里看出了某种近乎苍凉的意味,沉沉地在他心头扎了一下:“什么?”
“嗯,”顾声给自己点了茶,勾起个意味难辨的笑,“我想唱给懂戏的人听,你懂吗?我不想跟他们浪费时间,我不想唱,他们让我觉得自己在亵渎艺术……他们不应该这样高高在上,你懂吗?”
宋昭有些失神,茶楼劣质的烧酒好像上了头,让他眼前意识都如无根的浮萍飘荡起来。他一直以资深戏迷自居,此刻也竟恍然的不确定了。
“但他们不同,”顾声叹息似的声音传了过来,“别看都是俗人,真心跟我谈戏来的可一点不比孙老板您差,比那些上堂子玩相公的更尊重人得多。我哪天兴致来了,就唱几句,他们还跟我说新戏哪里该改改;不想唱,饶是他们起哄起得翻天,也得看我高兴,末了还问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