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真是这样的人,那他为什么要杀沈闻昌?
他只管报他的灭门之仇,为什么要管那对被残杀的祖孙呢?
是他忘了什么吗?
他忘了什么呢?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忘,只要他现在闭上眼睛,那一天那一夜的每一刻每一个画面,就像每一帧都完好无缺的噩梦倏忽重现,清晰得看得见一张张一闪而逝的脸。
而一切在他的记忆里却又那么模糊,似乎只有那一瞬间只有母亲晶莹带血的眼和指掌中的痛楚无限放大,地面的冰冷和烈火骤然激发出某种刻骨铭心的恨意,从心底霎那燃起,随之贯穿整个身体。
……那是顾声一生之初最早也最清晰的仇恨,激起了一个人最恐怖最深刻的决意,霎时覆盖了一切情绪。
他一直未敢直面,就连面对自己都不敢深思的是,那一刻被轰然覆没的……噬心刻骨的悲伤。
顾声太过了解人心,以至于他如此清醒地意识到,只有剧烈透骨的恨意将作为脊椎支撑着他,支撑他去了解被封杀隐没的真相,甚至想手刃元凶。
……而悲伤不能。
他忘了他的悲伤,或者说,他深深藏起了还有那一刻除了仇恨与怒火外一切的心绪。
这可以隐藏,甚至多年来都视而不见,但它无法抹杀。
顾声骨子里,依旧渗着那种单纯而又温和的东西。
一如他当年抛下学业义无反顾地投向戏剧,他只是纯粹的喜欢,纯粹地愿意拿出毕生的j-i,ng力与热情去对待,也正如同,他无法对旁人酷肖当年的苦难熟视无睹。
他的所作所为,是那一点深藏于骨血的悲哀的寄托,也是他对当年的自己的无力深切怜悯的投影。
在赌局赢沈闻昌一票之前,他就一直在资助南方的革命力量。
这是一种江承在多年之后想来都甚是不可思议的远见和高瞻远瞩——1930年前的津州,就连革命思潮都被打压得抬不起头,遍览全国就几乎没有看好反割据斗争的,而顾声却一直这么做了,而且是很多年。
顾声最初的想法,大概也谈不上多有家国情怀,只是他思来想去最终向现实妥协的结果:
当年的灭门惨案在信息封锁下冤无头债无主,大概是因为军阀和日本人的勾结所致,报仇无门,不如助力把所有割据势力和帝国主义一并推翻,则血亲在天之灵,也终得安息。
只是万没想到江承找上门来,当年的一切渐渐清晰。
他还记得第一次被江承强迫时的剧痛,那时他还不知道江知涯就是当年将尚芸芳送给日本人、为向宋氏隐瞒真相而血洗顾家的真凶,甚至对江承也没有多少印象——那时的江承也才刚刚结束两年的流放生涯,重新回到津州继承他的权势。
顾声清楚的明白发生了什么,却潜意识地一再否定,他难以相信这种事有一天会真的轮到他头上,而男人用身体的某个部分狠狠顶破了他的坚持,高大健硕的身躯早已切断了一切退路。
宋昭在顾声与沈闻昌的对赌中一闪而逝的念头没有错,顾声带着来自对自身能力充分自信的骄傲,他生来养尊处优,一意孤行入梨园行只是他喜欢京戏的选择,而不是任何情非得已的苦衷。
是的,也因此——顾声一直以来都坚信他是有选择的。
在乱世中自保的选择,无论如何都绝不放弃信念的选择。
而江承以一种毁灭般的态势,几乎不可撼动的压倒性的力量,轻而易举地将他按在身下,居高临下地告诉他,他没有。
他在这件事的认识上错得荒谬而离谱。
这世界上没有通天的权势不能做到的事,也没有压顶的地位无法达成的心愿。
他们生来不平等,顾声从没有顺从之外的选择。这与他的意志没有丝毫关系。
身体里钻心的疼从身下窜遍全身,呼吸因为重物的挤压而变得艰难而迟缓,意识和r_ou_体似乎被生生撕裂开来,顾声无意识地想要蜷缩起身子,身体却再一次被用力抻开。
s-hi热的气体拂过裸露的肩胛,在脖颈处细细逡巡,最后笼住了他的耳廓边缘。
男人低沉沙哑的嗓音夹带着喘息,噩梦般覆压上来:“你怎么敢……顾声……顾声,你怎么敢?嗯?!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啊?……你以为我真舍不得杀了你吗?”
他被江承放在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江承将他从沪蘅战场带离之后就乘江续此前联系好的运输机直达京北,江南大乱,江续被杀的消息还没有传到江知涯耳朵里,但最重要的卧底被杀,江知涯得知也是早晚的事,江承没回津州市郊的别苑,另在租界的使馆里找了个落脚处。
他把顾声藏起来了。
在江知涯的眼皮子底下,在这津州还未易主的地界上,把背着他弑兄之仇的过去的情人藏起来了。
他也不知道他这么做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他向江知涯隐瞒江续已死的消息,私自将那个年轻人留在自己身边,江承和江续因为同父异母的陈年旧事素有嫌隙,却也未弄到沈家父子那样欲死之后快的地步,他不好说当他看到江续倒下去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哀伤?痛心?不敢置信?
……大概只是巨大的震惊,随后便一片空白,一无所有。
那仅有的情绪还是来自于那一瞬间拔枪杀人的那个人,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