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都这个岁数了,不至于送丧还要哭鼻子吧!该嘱咐的都嘱咐完了,你永远是爸爸妈妈最骄傲的老幺。”
这就是最后了,时郁枫念完之后,头脑里东冲西撞,好像在想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他做到了一个字也没读错,可此时也顾不上这个,他安静地看着霍英,握着他汗s-hi的手,而霍英一会儿磨牙,一会儿深呼吸,盯着床尾对面地上堆的那些陈旧的机械书籍,沉默了足有七八分钟,忽然笑了,嗬嗬地,他肩头颤抖,喉结滚动,眼尾优美地挑起来,细眯着,笑得似悲似喜。
“这叫什么事儿啊,这老头是不是太缺德了,”他看向时郁枫,“我以前一直以为我独自对抗全世界呢,简直酷毙了,哈,他横眉冷对的,突然搞得这么深情款款。”
“人老的时候喜欢忏悔,”时郁枫看起来客观又冷静,他仔细地观察着霍英的眉眼,“我爸爸死之前也把我叫到床边,也讲了我妈妈的事,也道了很多歉,还要老时一辈子护着我,他当时也只有二十六岁,突然多了个儿子一样。”
“那你觉得,你爸是真心的么?”霍英认真地问。
“是。”时郁枫如实答,“他杀人都不会哭的,那天不停流泪,显得又慌又没办法。人都快死了,没有骗我的必要。”
霍英拿过那沓信纸,指着一处鼓皱,有几个字也晕开了,“这也是眼泪吧,”他靠在时郁枫肩上,指尖戳在那小块不同的纸面上,轻轻地弹,突然贴近时郁枫耳边,神神秘秘地说,“小时同学,你通过刚才的朗读,总结一下,我爸长篇大论的中心思想是什么?”
时郁枫想了想,老实回答:“错在他,不在你。”
“错不在我……”
“还有,你就是酷毙了,现在你也获得了家人的肯定。”
霍英又笑了,柔软地,松散地,他垂着眼睫,突然又抬起来,“我看现在时辰挺好,你现在找得着笔吗?”
时郁枫从固定放在行李箱里的那本《数独大全》上,取下夹着的蓝黑圆珠笔,两人弯腰趴在小床上,霍英先写,他后写,一上一下,他们的名字印在这脆弱的旧信纸上。
写完之后,霍英盯着自己名字底下那三个字,发愁地感叹道,“字太丑了,你平时怎么给赛道外面那群小姑娘签名的?”
时郁枫不服,“我从来不签名,烦死了。”虽然嘴硬,他还是在下面又添了一行英文名,这是他经常写的,倒是潇洒流畅。霍英点头表示满意,却又拽着时郁枫握笔的左手,严肃道,“从今天起我监督你练字!写成我这样就成。”
“哈?”时郁枫知道他在憋笑,一时间又臊又气,压他躺回床上挠痒,那几块痒痒r_ou_时郁枫可是了如指掌,霍英咯咯笑得都快演变成尖叫了,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练好了有奖,有奖励!”
时郁枫毫不手软,还是挠着掐揉着,“什么奖励?”
霍英红着脸,凑他耳边说了一句,这就轮到时郁枫脸红了,这奖励厉害得要命,可不只是让你睡一晚上那么简单,也不是穿性感内衣给你看那么恶俗,几乎是立刻,时郁枫下定了苦练博大j-i,ng深书法的伟大决心。
第二天,出了墓地已经是下午三点,霍英感到轻松。虽然他事先准备的丧服光荣阵亡,他不得不穿着某人尺码过大的衬衫西裤,但无论是自己那两个鼻青脸肿有苦难言的兄长,还是烧成灰的那沓画了押的信纸,都让他如释重负。不知是信的作用,还是自家那位的神奇,他和时郁枫并排对着墓碑鞠躬时,心里都坦然如明镜。
拒绝了大姐回家吃饭的邀请,霍英领着时郁枫去了自己小时候的宝地——那座修好了也一直冷清的跨海大桥。
他心知这是自己最后一次站在上面,就像这将是他最后一次身处故乡。
“我在这路上开到过一百四,听着ace hood和迈克尔杰克逊。”他靠在人行道的围栏上,俯瞰夏暮雾气蒙蒙的海面,以及海湾渐渐灯火阑珊的城市,说起自己的中二历史。
而正值中二期的时郁枫闻言居然跃跃欲试了,眼看他就要坐回车里,不把那破沃尔沃飙到一百五不罢休,霍英赶紧拽住,“限速八十,我可不想你蹲局子!”
而时郁枫自从被嘲笑字丑之后就时不时露出不服的表情,霍英总是被他盯得有点发毛,正如此时,他觉得自己昨晚一时嘴快,今晚就会在床上被报复回来,他赶紧勾着时郁枫后颈,厚着脸皮亲他嘴唇,“好啦,老说我乖,你也乖一回呗?”
时郁枫不满地吻回去,确切地说,是咬回去,他的尖牙还是那么气势汹汹,搂紧霍英腰身的手臂也照样熟练。这个乱糟糟爽歪歪的亲吻却没几秒就被打断了,这回响的居然是时郁枫的手机,他烦躁地啧了一声,划开接听,蹙着眉一言不发地听。
霍英就在一边欣赏夕阳下他的臭脸。
对面显然是个爽快人,不到一分钟,时郁枫就放下了手机,“我落了两场分站赛,再下一场在十天后,”他侧目看着霍英,这眼神中竟多了点小心和谨慎,“邱十里问我要不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