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下过雨的天气,压压的,光线也不是十分好,青娘软趴趴匍在桌上执笔涂鸦,淡淡雀斑的面颊上表情很是纠结。
灰木桌上皱巴巴摊着发黄的草纸,不过几个巴掌大的面积,上头却错综复杂布满了各色线条,想来很是有些年头了,边边角角都被虫蚁啃噬成了锯齿模样,相当的破啊。不过,可千万别小看它,这可是她偷来的宝贝呢。
她自六岁起便呆在那个一辈子都不愿再想起的地方,之前的记忆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从何处来、又为何到了那里去;以后呢,不是烧水便是裁衣,从未踏出过禁地半步,虽识得几个字,却终究是没见识的,哪儿知道外头的路该怎么走若然不是冒着命风险从那人房中偷来了这张地图,如何跑得了这一路
可是,如今到底要往哪儿去呢盘缠这样少,大冬天的,她可不希望命一般宝贝的儿子路上受什么苦。
“诶,都怪那该死的合欢,坏我英明啊。”青娘叹气,扭头看了看空荡荡的抽屉,这一刻又怀念起昨天怄气扔出去的那包银子了早知道收下来好了。让你死要面子活受罪,拿来又怎么了离开后谁还记得谁,不拿白不拿
只这念头才浮上来,下一秒想起那个冷傲将军少见的一脸促狭表情,忍不住又笑出了声。他一定没料到自己竟然敢拿银子扔他吧嘿,不拿才对呢,拿了他就心安了。我偏不拿,偏让他觉得对我太过分,让他再要那般轻看我。
她最是擅长自我安慰的,总能在恶劣环境下寻着宽心的理由。
笔尖在地图上胡乱比划。西南边画上一个大大的叉,那块地方是决意不能去的,往那儿去必然死路一条;西北也罢了,怪脾气的家伙都已那般明了地赶自己走,再留下来有什么意思还嫌他不够厌烦自己么
想来想去,似乎还是东南边最为合意。从前量衣裳时总听从各地办完差回来的美人们聊天,说东南边的女人喜欢带着尖头大竹笠,用碎花小布蒙住半边脸,穿露脐的紧身小褂和包臀长裙,话,俊逸小脸上摆出一贯的无辜表情,仿若天底下最可怜、最委屈的莫过于自己了。
这孩子,天声的搞破坏。
青娘摇头叹了口气,怪她先前想得太过简单骨子里带出的子,原不是换了环境便能改变得了的。到了东南边定要请个老师好好教教。如若不然,生得这般俊逸,又偏是个顽劣心,将来定又是个贻害千年的小妖孽。
下坡的路因着才下过雨,滑腻不堪,难走得要死。青娘那样的体质哪儿有什么力气抓着把手从土丘上刷刷冲下来,一个劲直往路中央扑,险些儿都要整个栽翻了。
好在苍天眷顾,危急时刻,猛然一个急刹车陷进了中央的大坑里。
“飞呼呼,”川儿猛拽着两条狐狸尾巴,兴奋得哇哇大叫,半句话还卡在喉咙里呢,下一秒却没了声屁股被震得痛痛,呜呜,不好玩,不好玩。
“别闹啦,尾巴都要揪断咯。”
原就是虚软无力的身子,青娘软软趴在车把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正要准备将车子从凹陷处拉出,耳边却传来一声低喝。
“咳。”
好不熟悉的声音。呃,大清早的
弱弱瞥了眼,近前处不知何时多出来一只马,马腹部垂下的两条黑裤长腿上,星星点点布满了簇新的灰黑淤泥该死,分明是自己的“杰作”啊,会不会罚我帮他洗裤子
很有些忐忑的又往上抬了抬头,座上男子青衣黑裤,宽肩窄腰,好看的眸子紧紧凝着自己,嘴角似乎在抽搐,却偏要做出一贯的冷傲清肃之颜。这副别扭模样除了他还能有谁
一瞬间钻地洞的心都有了我的天,每次一碰到他都要出糗。他那样自恋又自以为是,定然以为她又故技重演在他面前扮可怜了青娘,你就不能最后争点气儿回来麽
急急地就要将板车推出来,可是心里头越发地想要在他面前逞强,那车却偏偏越是往下陷进去。
急得满头的汗呀。
可他还端端坐在马上呢。板车这样横在路中央,他过不去,这会儿定然又高高坐在上头看自己笑话吧丢死个人了啦。
算了算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你看不起。青娘扭过头,嘻嘻讪笑:“呃,等会儿帮你擦干净啊,我马上就能推出来了。”
马上,马上没骨头了么,青娘你倒是使点儿力气出来呀。
深秋入冬的天,白苍苍的手指头都青了;口紧贴在车沿上,用力得直要将那衣襟扯裂开,她竟也未察觉,依旧摆弄着她可笑的绵薄之力。
好不做作的女人。玄柯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玄弧,轻视,却更像是戏谑。她是看好了他就要从这里经过,方才故意唱的这一出么既是这般不愿意走,昨日为何偏偏装得那般硬气,一口气便应了下来徒然讨了苦头吃。
小腿处被泥浆溅得粘腻冰凉,他自小王公贵族堆里长大,最受不得便是装容不洁,可是这会儿竟破天荒的没有发火,低头俯看着那女人一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模样,似乎这一夜来的沉闷都陡然消散了不少。
“你去,帮帮他。”玄柯转头,对着马后红衣小兵冷冷发话。
“哦啊是是。”小魏小嘴儿撇得老高,十分的不乐意。好容易有机会陪将军出来散散步,半路上却被这丑女人挡住,真真讨厌。讨厌,爱装的女人最讨厌
小方巾拼命擦着白脸蛋,斜眯着青娘那土里吧唧的糙布青衣,满脸嫌恶地扭着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