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这是谁教你唱的?”他开口道。
韶华怔了一下,才苦笑道:“不愧是警察出身的,见微知著。我十三岁就被送到美国,新泽西州什么玩意儿都有,但就是唐人街里也没有一个会唱戏的--除了兰云若。”
“…那个照片里的男人?”也是韶华的…前男友。
韶华点点头,眼中是人参不透的一片幽明。“他的父亲是程派的嫡传弟子,刚建国的时候没少风光,后来那个疯狂时代来临,每个人都在躁动不安都想翻天覆地,他父亲被关进牛棚被批斗打倒,那时候他母亲才刚刚怀了他,为了保存这点骨血,他父亲声明与妻子脱离关系,想方设法送他们母子去了香港,那时候,这已经是尽最大的力了--后来他母亲带着刚满月的他展转去了美国,与此同时,得知在国内的父亲因为不堪造反派的折辱,一根绳子吊死在他唱了几十年的戏台上…没过两年他父亲的案子平反了,可他,却再没能回到大陆。”
难怪会唱“也有饥寒悲怀抱,也有失意痛哭嚎啕”…
“他小时侯就是看着母亲一面以泪洗面一面熬尽骨血地把他带大,他就听着从国内带出来一张黑胶碟学唱戏,学身段,学调曲…”韶华继续道,“我第一次见他,是十八岁的时候去唐人街一家唱片行淘碟,一进门就看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在与老板说戏,那时候他唱的是《英台抗婚》,我仿佛就真地看见一个祝英台从古书里走出来,枭枭婷婷地站在我面前--我承认我那时候和呆子似地,就这样傻傻地看着他,直到他走过来,先和我说话‘你想找哪张碟呢?‘呵…”
程成看着韶华几乎揉碎在回忆中的的温柔表情,心想,那个身世堪怜的男人至少还拥有一份真正的感情--这就弥足珍贵了。
反看自己,回首往昔,痴缠数年,仍旧一片空白。
“那…后来呢?”他想问的是…为什么分手。
“后来?”韶华扯了扯嘴角,浮出一抹不带笑意的冰冷笑容,“他结婚了,他母亲一定要在有生之年看见他生下兰家的下一代,他那样的男人,又怎么会反抗一个为了孩子不得不离开自己新婚丈夫至死不能再见的可怜母亲?再之后,我回国了,接手韶氏。”
程成望着遥遥无尽的江水,没有开口。
波心荡,冷月无声。
纵此时,多说何益。
要做到如今的云淡风轻,又要怎样百转千回的挣扎直至痛扯心扉。
两人并肩在堤坝上坐了许久,久到两个人的手都如雪冰冷。
“走吧。”程成开口,将自己的围巾丢给只穿了一件白衬衫的韶华,“明天还要上班呢。”
是啊,过了今晚,他与他又要再走上全然不同的两条人生轨迹--
一个高高在上,一个忙忙碌碌。
却都是矛盾而坚定地活着。
第10章
将一份资料轻轻掷在桌上,一个男人慢慢地直起身子度到落地窗前,窗前挂着的金丝笼里,一只毛色鲜艳的翠羽雀正低头啄理着油亮的羽毛。
“你这小东西…”男人微微一笑,伸手去逗弄小鸟儿,那鸟似乎不耐地挣扎了一下,尖利的嘴缘划破了他的手指,渗出一点凝红。
男人眼中闪过一丝压抑的愤怒,下一瞬间他伸出的两指已经紧紧地夹住翠羽雀的头,那鸟发出一声惨似一声的哀鸣,扑腾的翅膀挣扎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