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故渊如一只木偶,在村民善意的簇拥中,由村长带领着用饭下榻;村长的家在离海不远,在院中吃着丰盛而野趣的海鲜大餐,耳畔浪涛轰鸣。村长开了瓶自酿酒,给石故渊斟上半杯,醉意朦胧地说:“刚才吓着了吧,我们村没来过什么外人,大家都很高兴……高兴……”
白炽灯下的几只飞蛾,石故渊偏头瞧了它们片刻,对村长说:“我来是想打听下这个人。”
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池羽学长的照片推过去,是池羽毕业时与他学长的合影。当时调查的力度主要放在了池羽身上,所以文件夹里只附有这一张他学长的相貌,远没有池晓瑜和她妈妈的多,但足够清晰,足够石故渊认清在池羽心里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村长眯着眼,摆摆手,说:“不看,看了伤心。”
石故渊直截了当地问:“我和他有关系吗?”
“有,”村长说,“你们……还是我给联系的。”
他啜了一小口酒,酒盅见底,石故渊知道作为晚辈,这个时候应该给长辈满上,但他的身体与灵魂在闹离婚,手臂无论如何都不肯听从指挥。
村长倒是没在意,继续说:“你是怎么知道身世的?是你养父养母他们……”
石故渊说:“他们七二年就走了。”
村长了然地“唔”了一声,说:“你和林想……你们是亲兄弟,双胞胎。你身体弱一些,生下来没两个月得了感冒,患上哮喘,眼见活不成了,又怕过了病气给你弟弟,正好有城里来我们这里做什么声音搜集的一对夫妻,他们多年没孩子,听说了你们家的事儿,就想把你要过去。你们林家几代单传,好不容易盼来了俩,你爸妈舍不得……”
石故渊说:“所以我父母……我养父养母让你出头,劝劝他们?”
“城里的医疗条件我们比不得,你看,你平平安安地长大了……说来林家注定有劫,你走了没多久,你弟弟也患上哮喘了……”
这次石故渊能动了,他拿起了酒杯,酒面荡出微微縠纹。临海渔村的夜幽静得只有海水的欢歌和树林里群鸟的回唱。
可他听到的却是沆砀的巨浪和狂啸的山风,他想起了他们的初遇,池羽随身携带的喷雾——他就像纸上谈兵的将军,不曾注意过这些显而易见的破绽——原来池羽要救的,从来都不是他。
他细品着渔家的酒酿,他想村长一定是骗人了,酸甜如果汁的饮品哪里像他提醒的容易上头,他怎么会越喝越清醒?
村长在讲他陌生的亲人在他离开后的琐事。石故渊打断他,说:“他叫林想是吗?”
“是,本来按照族谱,你们是景字辈,但你爸念着你,硬是给你弟弟起了这个名字……”
石故渊笑了下,说:“何必呢。”
何必呢,原罪般背负着另一个人的人生,如果池羽知道,他又得罪加一等了吧。
想了想,石故渊问:“他知道有我这么个哥哥吗?”
“他不知道,”村长说,“你爸妈从来不提,我们也不敢说。”
多不公平啊,他不知道他,他却知道他。
“……没想到你还能回来,要不是看着林想长大,还真认不出你。这么多年,你过得怎么样?”村长看了看他,笑起来,“瞧瞧你这周身气派,和我们打渔的就是不一样,像个大老板。”
石故渊说:“做点小买卖,养家糊口罢了。我父母对我很好,我还有一个妹妹,”说到石故沨,石故渊露出点骄傲的笑意,“她在英国学舞蹈,跳芭蕾,跳得特别好,考进了一个特别难考的外国芭蕾舞团,前阵子刚订婚。每天毛毛躁躁的,想一出是一出,我拿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你过得好就好,我就能安心了。林家的孩子都有出息,你弟弟是大学生,爹妈都沾了光,进城享福去了;你又能挣大钱,真想让你爹妈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他们要是还在……不提这些,今天高兴,不提这些,”村长喝干了酒,说,“话说回来,你是怎么找到这的,是你养父养母告诉你的吗?”
“不是,”石故渊说,他的手指杵在了照片里池羽的脸上,“我和他是……朋友,意外发现了这张照片,很好奇,所以来了。”
“诶,都是命……你弟弟命苦,眨眼走了四年了……”村长灌了一杯又一杯,忽然说,“你知道吧,你弟弟……诶。”
“知道……”石故渊说,“我都知道……”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酒面,映出的倒影缩小了难过的细纹,过滤了苍白的脸色。
“时间不早了——”
“我能去看看他的家吗?”石故渊猛地抬头,“我听说他结婚以后就去城里了,但这里应该还保留他以前住的地方吧?”
“你去看可以,但很晚了——”
“你们该睡就睡,不用等我。”石故渊说,“我想去看看。”
村长劝了几句无果,只好打开手电给他带路。林想的家比村长的更靠近大海,从窗户能够尽览天与海的蓝;到了夜晚,则是迷雾般的浓黑。
村长摸摸索索打开了灯,布满灰尘与油污的黄色灯泡勉强照亮了长满青苔的石墙一角;房间不大,用帘子隔成了两个小卧室,灶台在室外,搭着摇摇欲坠的棚顶。
村长说:“几年没人住了,到处都是灰。”
石故渊说:“能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吗?”
村长耸了耸肩,说:“我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