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闻言,陈一面上浮现茫然。
倒是杜鹏,对这些事情打探得清楚,“据说陆大庄主忽然入关,才没在风云会上露面。”
六百年前,枯荣剑败于春风剑下,江栖鹤成为天底下第一人。如今他去了五百年,陆云深成了第一,好像没太丢他面子。
江栖鹤不要脸地想着。
那边两人又将话题绕回去,“若咱们真陷入了无尽之地,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江栖鹤散漫点头,“是啊,死路一条,所以趁着还有口气在,该吃吃该喝喝,快快活活等死。”
说着一顿,他抬起手挥了挥:“所以,就地解散吧。”
“不,我们发了信号弹,说不定同门能去悬剑山庄,请出陆庄主相助。”杜鹏不死心道。
江栖鹤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说陆云深在闭关么?”
“这……”
杵在江栖鹤身前,抱剑的白发小孩儿忽然仰了一下头,就着这般姿势,黑眸直勾勾盯着他。
“干什么?”江栖鹤伸手在小孩儿眉间戳了一下,他这才小孩儿将他给的花环塞到了怀里。
小孩儿不动。
“你对我方才说的什么感兴趣了?”江栖鹤换了个方式问他,“无尽之地?风云会?还是枯荣剑陆云深?”
说到最后一个词时,小孩儿眼睛眨了一下眼。
第7章 朝春暮叹(六)
第二章朝春暮叹(六)
江栖鹤重复了一遍“枯荣剑陆云深”,跟前的白衣小孩儿转过身来,由双手抱剑改为单手提剑,空出的那只抓住他衣袖。
“你对他感兴趣?”江栖鹤仔仔细细从头到尾打量了他一番,伸指在他剑柄上弹了一下,铮的一声脆响后,道:“说起来,他也是使重剑。”
这柄雪白重剑手感极佳,因为被小孩儿一直握着,剑柄微热,江栖鹤忍不住又碰了一下。
小孩儿却刷的垂下眼睛,长而翘的睫毛微颤。江栖鹤逗猫似的抬手挠了挠他下巴,小孩儿仰起头,眼尾轻轻下瞥,似乎舒服极了。
“你是猫变的吗?”江栖鹤轻笑,收回手指,重新将视线投进这片夜色中。
这会儿浊气少了一些,视线变得明朗,但天幕仍黑着,且有逐渐下压的趋势。大抵等这幕黑天全然触地时,也就是无尽之地中人命消亡那刻。
江栖鹤长长叹出一口气,大概能用虚渊与之抗衡一下,如若罪孽海与炼狱山都对付不了这玩意儿,就只好将整个无尽之地装进去了。
他这口气自上而下,喷薄到白衣小孩儿面前时s-hi热已褪去,与宵风混杂在一起,掀动垂至脸侧的雪白长发。
白衣小孩儿眼神闪动,他踮起脚,伸手把江栖鹤撇下的唇角推回去,随后退开一步,双手握剑。
他轻而缓地闭上眼,双足分开,微微压低重心。江栖鹤感觉他身上气息变了,先前面对旁人时,虽然也冷,但并不凛冽,现下却犹如昆仑山上经年不化的积雪,刺骨生寒。
剑身上流淌的气息也变了,渐渐与白衣小孩儿周身散发出的化作同一种,好似这剑便是他,他便也成了这剑。
风自白衣小孩儿足下而起,吹开破烂衣衫下摆,一路往上,将白发扬得肆意。一点微霜从他足尖往前扩散,本就离得不近的陈一与杜鹏被这气势惊了一跳,登时快步后退。
江栖鹤没避,他甚至抬起手,穿过回旋在白衣小孩儿周身的风,去触了一触重剑剑刃。
没有意料之中的寒冷,倒是如同方才的剑柄一般,令他感到温暖。
真是奇了怪了。
江栖鹤内心狐疑地嘀咕。
那端,白发小孩儿透过越发亮盛的银芒,直直看过来。
霜白衣袍,发如乌檀,不束不挽,就那么懒懒散散地垂在身后,任风卷起。
点在他剑尖上的那根手指极白,也极细,若是他的剑再往前挪一丁点儿,恐怕这手指就成了两半。
江栖鹤从他眼中看出“让开”二字,终是扯起唇角轻笑,往旁慢慢退去。
“你要大展身手了?”江栖鹤轻声问。
白衣小孩儿点了点头,见江栖鹤退开了起码一丈,长吸一口气,重新闭上眼睛。
雪白重剑被挥动,他的动作明明很慢,空中却留下数道残影。但片刻功夫后,剑势陡然一转,以人眼不能察觉的速度往偏侧一旋,落下又上挑。
凛凛然剑气犹如烈风奔涌而来,瞬息间漫过长街,铺满整个洛夜城。剑芒所经之处,封冻成冰,暮叹花于半空中凝霜倾坠,白花化作白雪,春夜重回长冬。
风未停,一阵接一阵狂扫而出,天上地下,四方六合,剑光照不亮的浓稠黑暗,双翼无法触碰的无上顶空,瞬息间如同老旧墙体脱落,化为齑粉与灰烬,消弭于空中。
鼎沸之声重回耳中,人影叠叠,车马滚滚,天光大白,朝阳东升。
“呀,怎么结冰了?”有人惊讶出声,是某个坐在早餐铺子等面的客人。
“暮叹花也……”
江栖鹤撩起眼皮,隔着三三两两擦行而过的身影,看向那手执重剑的白发小孩儿。
他方才迸发出的剑气与剑势,江栖鹤熟得很。
那是六百年前,垂云岛白玉台上,惊天动地的一战。
春风挑破枯与荣,枯荣斩灭天下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