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明月平静地看着他,平静地打断他,说道:“匿名信是我送过去的。”
他的口吻近乎冷酷,脸上却还维持着温和的善意。
他坦然地继续:“我只是享受当一个受害者。”
“什么?”
戴明月没有回答,只是靠在碗橱边似笑非笑地看着龚小亮。龚小亮弄不明白了,什么叫“享受当一个受害者”?
罗记者的话在龚小亮耳边响了起来。
戴明月没有离开十九中,没有离开牡丹。他承受着别人异样的目光,他接受着别人的议论。
巧巧向他道歉的场景随之在龚小亮眼前浮现。还有他的母亲,她声泪俱下地要给戴明月下跪。
龚小亮脑门一热,揪住了戴明月的衣领:“我妈给你道歉,她,她那样做的时候……你也在享受?你是说你享受被人同情,被人对不起的感觉??”
这简直不能想象,闻所未闻。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感情需求?希望成为弱者,希望是弱势群体的一部分,贪婪地汲取着别人的同情,别人的愧疚……他还说“享受”。
他乐在其中。
一想到母亲的眼泪竟然成了戴明月快乐的源泉,龚小亮手上一使劲,掐住了戴明月的脖子。他显然把戴明月弄疼了,他皱起了眉头,可口吻却很自在,他凝视着龚小亮,不急不缓地说道:“你想杀了我?就像你杀了蓝姗一样?看来杀人真的是基因上的问题,改不了的。”
他还说:“一提起她,你就没办法吧?这两个字,是你要坐一辈子的牢。”
龚小亮松开了手,摇摇晃晃地走到餐桌边,靠着桌子坐下了。戴明月一语中的,他确实拿“蓝姗”没办法,“蓝”成了他最害怕的颜色,他连天都不敢抬头看,“姗”成了一排竖在他面前的木头栅栏,他只能透过栅栏的缝隙打量外面的世界。他看到餐桌上那只细颈的花瓶,一朵玫瑰垂着硕大的脑袋,倚靠在花瓶瓶口暗自枯萎。
龚小亮捂住了脸。
戴明月走近了过去,坐在了龚小亮边上。他倒了两杯水,一杯推给了龚小亮,他问他:“退烧了?”
龚小亮还是紧紧捂住脸孔,他的手在发抖,十年了,他忏悔,他改造,可就在刚才,就是这双手,差点扼住戴明月的呼吸。他可能永远都改不好了,他是天生的杀人犯,天生的坏人。龚小亮一阵胸闷,从指缝里吸进几口气,他听到戴明月在说话。他道:“我是从什么时候意识到这回事的呢……”他自问自答着,“初中的时候吧。”
“我从小成绩就很好,小学的时候回回考试,无论考什么都是第一名,还经常拿满分,一开始,我拿着满分的卷子回家,我爸我妈都特别开心,后来吧,可能是习以为常了,满分的卷子,三好学生的奖状,对他们来说也没什么值得开心,值得鼓励的了。好像我天生就是该考第一名,该拿满分的,是理所当然的,他们也就习惯了,不再当回事了。我说我数学考试这次又拿了满分,他们哦一声,就去忙他们自己的事了。我爸忙着帮小公司作账本,他在水电局坐办公室的,有张会计证。我妈忙着帮干洗店补衣服,补贴家用,为了我以后读大学,他们已经开始攒钱了。
“初中的时候,有一次,我上体育课弄伤了手,回到家,那可不得了了,我妈给我上药,还把我爸从单位里给叫了回来,我爸骑着自行车带着我就去了医院,他们担心我的伤口感染,发炎。医生说他们大惊小怪,他们还和医生理论,说擦伤可大可小。我在边上看着,有点开心,我还想,原来这样他们就会多看我几眼了吗?那好办啊,弄伤自己多容易啊,比考第一名容易多了!”
戴明月轻轻笑了一声,接着道:“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办法忘记我妈看到我受伤的手时的眼神。我想再多看看那样的眼神。”顿了顿,他又说,“摔胳膊断腿还是挺疼的,我意志太薄弱了,r_ou_体也很脆弱,多几次这样的伤痛就受不了了。”
龚小亮稍挪开了手,看了眼戴明月。戴明月正自嘲般的笑着,他抓住了龚小亮的这两道视线,逼近了,问他:“你想问是什么样的眼神吗?”
龚小亮别过了脸,弯着腰,手肘撑在腿上坐着。通往客厅的地板反s,he着餐厅顶灯的灯光,亮得刺眼。
戴明月说:“说不好,有点可怜,有点责备的意思,有点心疼。”
“我教了这么多学生,接触了这么多家长,家长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成绩好,有出息,出人头地,在社会上做一个强者。毕竟这是个优胜劣汰,弱r_ou_强食的社会,很可以理解。
“但是谁不希望被别人怜悯,被别人同情呢?一个天生残疾的人,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坐在那里,无论他的肢体多么残缺,多么畸形,多么丑陋,自然而然就会有人来到他面前,握住他的手,抚摸他的头发,拥抱他,还热泪盈眶,还安慰他,告诉他,都会过去的,加油,你一点都不比别人差,你是最强的。你想想看,这样一个人,什么都不用做,就成了‘最强’的了。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好事!”
龚小亮紧盯着那刺眼的反光,他的眼睛酸痛,但他一刻都没移开目光。他嗫嚅着说:“如果你天生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