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一个刚愎自用又妇人之仁的帝王……”
慕容冲嘟囔,“这皇帝如何能做到既刚愎自用,又妇人之仁的?”
这段时日苻坚礼遇过甚,慕容冲也比刚到长安时少了几分拘谨,隐隐有了些前世随意c-h-a话、不惧脸色的坏毛病。
“他并未称帝,”苻坚漫不经心,仿佛所说之人,并非自己,而是哪个酒肆里听来的惨痛故事,“彼时九州被大江分割成两块,我所说的这个帝王休养生息、厉兵秣马,一统大江以北,此时万民归心、朝廷清明,真是国力正盛之时。”
慕容冲侧过头,“那岂不是和如今很像?不会有人撺掇他此时出兵了吧?”
“不错,”苻坚叹息,“别有用心之人,揣摩到了帝王问鼎天下的c,ao切之心,频频上奏,恳请出兵。此时除去几个忠直之臣和他自己的太子之外,朝野上下一片战意。于是帝王便忘了亦兄亦师的贤相良弼的遗训,毅然挥师南下……”
“他带了多少人马?”慕容冲兴致勃勃地追问。
“彼时有二十五万人为前锋,帝王亲率步兵六十万,骑兵二十七万,可谓铺天盖地,大江之上尽是战船,”清风徐来,烛火暗了一暗,又颤巍巍地立住,苻坚目光如墨色深沉,“那帝王自负道,以吾之众旅,投鞭于江,足断其流。”
慕容冲听得悠然神往,“大英雄莫如是!”
“英雄?”苻坚冷笑一声,“不战而败,溃逃七十万众。这也算是英雄么?”
慕容冲为他森然语气所慑,轻声道:“那后来呢?他可重整河山,卷土重来了?”
“为叛将所杀,身死国灭,子孙不保。”
“那么……一开始力劝他出兵之人呢?他们是与南边勾结,还是乘乱起兵了?”慕容冲显然很为苻坚口中的这个帝王难过,一张俊脸都皱了起来。
苻坚缓缓道:“自然是乘虚而入,南面称王了,每一个都是。”
“每一个?”慕容冲有些惊骇,“不是万民归心,朝堂清明么?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乱臣贼子?”
听到他自己叫自己乱臣贼子,苻坚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兴许是他太托大了吧,总想着礼贤下士、以德服人,就能天下归心,可乱世之中,到底靠的是权谋暗算,并非仁义王道。”
慕容冲近来也在读史,回想了先前所学史书,并未有哪朝存在着这么个不幸至极的帝王,可观苻坚怆然神色,又实在不仅仅像是个传奇故事,“恐怕他身边就少了一个敢于进谏的肱骨。”
“敢于进谏的,并非没有。可能让他听进去的那个人,早在七年前就不在了。”想起王猛,苻坚心里又是一紧,再过两三年,景略便……
“难怪你对宰相的身子那么关切,恐怕也是前车之鉴吧。”慕容冲察言观色的本事倒是一直未变,“出征前,我曾听殿下提起,说是宰相近来身子有恙,许是积劳成疾所致。”
苻坚前世宠爱慕容冲,除去他倾人城倾人国的美貌之外,最爱重的就是他的玲珑心窍,一点就透。就如此刻,能从这么一个支离破碎的故事里看透关节,还立刻想到王猛,哪怕常年在他身边陪侍的致远也是做不到。
“你先拟旨,一份送去太医院,让他们为宰相看脉,将脉案与下次的奏报一起八百里加急送来,还有一份送去清河郡侯府,让他等凯旋回朝,朕再亲自去探疾。”
慕容冲先愣了愣,还是老老实实地伏案写了,苻坚一看就乐了,尽管此生慕容冲并未困于禁宫之中,而是在太学得名师教诲,可这字却实在无太大长进。
“这字,每日还是练练为好。”苻坚忍不住多了一句嘴,“虽然我朝并无王右军父子那般的书法大家,可也藏了不少好的帖,你大可借来临摹。”
慕容冲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字,自觉已经写的颇为不错,面上难免透出了些许不服。
苻坚轻笑一声,直接握住他的手腕,顺着方才的字句向下写。他的字也算不得什么大家之作,可胜在端方平正、苍劲有力,一派雄浑气象。
慕容冲扫了眼自己的字,不得不承认与苻坚的一比,显是落了下乘。又觉得苻坚站在自己身后,像是燕然山一般让人窒息,又觉得被他握住的地方热得发烫,好像那个迷乱浪荡的夜又卷土重来,气势汹汹。
苻坚松开他手,无意瞥见慕容冲微红耳廓,有那么一瞬的心旌摇荡,想如同从前一般将他揽入怀中肆意爱怜。
可他瞥见了慕容冲身上这件锦衣……
慕容冲最喜赤红,饰以云纹,彼时自己为讨其欢心,不惜差人去晋采买,后来占据了蜀地,得了蜀锦,从此月月进贡,源源不断的华美衣饰、珠宝玉石送来长安、送去平阳,送至每一个慕容冲所在之地。
他将慕容冲每件锦衣都收好,哪怕是那些他留在长安的不再合身的小衣,他的情意,不算小心翼翼,从未刻意隐藏。正如阿房铺天盖地的十万株梧桐,处处彰显着他不曾昭告天下的心意。
可最后又如何呢?在长安城下,那件锦衣被撕的粉碎;阿房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
苻坚周身又是一遭刻骨的寒意,目光也跟着慢慢森冷下来,“天色不早,你也早些歇息吧。”
“是。”
慕容冲退出军帐后,冷风一吹,才缓过神来,随即在心中唾弃自己千遍万遍——对着那个快能做自己爹的老匹夫想入非非,这不是天生下作,又是什么?
即使那老匹夫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