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天行道仅仅三人,力量微薄,不求能大庇天下散修,只求遇见那些遭迫害之人时能帮上一把。”慕江陵掷出三把银云刀后,又拾起斗笠戴回头上,拔剑出鞘,一点寒芒划破月色,“你以为,天行道是什么?那些肯听从号令的修士,也不过是惦念着一点恩情,秉着心中的是非黑白,随我们一道行侠仗义,做我们曾经做过的事情。是,天行道是散了。但你所仰慕的、所坚持的东西,还在。”
他扬剑一指云七生:“你仇恨也好,怨憎也罢,它们本该还在的。是你自己放弃了。”
云七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摸了摸耳边擦出的血迹,一时半会竟没回过神。
“……慕江陵,你是觉得自己没有错了?”
“错?我当然有错。”慕江陵道,“从十一年前下山起,就错了。这么多年我都在拼命补救,只可惜,一步错,步步错,越错越离谱。”
云七生总算找回些许理直气壮,开口讥讽道:“我以为满手鲜血的人,都是不会后悔的亡命之徒。”
“满手鲜血?是吧。但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第一次杀人的感觉。”慕江陵看了眼竹林梢头的皎月,“说出来不怕丢脸,那天我趴在井边吐得天昏地暗,连胆汁都快吐出来了,到后来实在没得吐了,就一个劲的干呕。”
“你来的最晚,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我的,只隐隐觉得你大约是不太喜欢我的。”
“阿行说后悔了,我不怪他。这些年来,辛苦他了。”
“是我对不起你们。”
“但你若要动手,我也不会坐以待毙。不论你如何想,那些帐,我都要一笔笔从青云台身上讨回来!”
第29章 回忆(一)
暴雨倾盆。
慕江陵躲在一处茶棚下避雨,手里摩挲着从木屋废墟当中找到的那块墨玉腰坠。
墨玉腰坠,自己虽不曾见过,但应当是师父的东西,上边的气息很是熟悉。若不是侥幸发现了这枚腰坠,自己真有可能会发疯。
墨玉上的气息微弱,时隐时现,若有若无,也不明方位,想凭借这个来寻人简直是痴人说梦。但不论如何,下落不明,总比死了要好。
水滴顺着发丝滑落,又滴答打在s-hi透的衣服上。从山上一路走来,浑身上下早就s-hi了个透彻,慕江陵望了望y-in沉的天空,觉得继续留着也没多大必要,干脆走出茶棚,准备冒雨赶路。说好的去药谷接苏重九,然而这边发生的事情,让他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
“年轻人,等一等。”
紧闭的茶棚屋子吱呀一声开了,出来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婆,手里拿着一把发黄的油纸伞。
慕江陵停步:“老人家,有事?”
“天还下着雨,若不嫌弃,用这把旧伞遮遮雨吧。”
“啊……多谢了。”
撑着油纸伞,这下个没完的春雨,似乎也没那么冷了。
等赶到药谷,已是三日之后。
从前他曾路过一次,而今药谷草木葱郁,猿啼鸟鸣,和那时相比并没什么两样。饶是如此,慕江陵还是觉得不安,这山谷未免也太过安静,不像是有人在此生活的样子。
沿着小径走了一阵,一排空荡的屋舍出现在眼前。院子里还有翻倒的药篓,篓里的草药都已经干了,像是匆忙被丢下的一般。
“阿九!你在哪?!”慕江陵四处都看不见人影,喊道,“阿九!阿九!!!”
他边喊边找,穿过荒芜的药田,一路奔到药谷深处,心中愈发焦急。终于,在一棵盘根错节的老树下,他找到了苏重九。旁边山口一道飞瀑如练,声如奔雷,入水碎玉四ji-an。
“阿九!”
苏重九跪在树下,面前整整齐齐的四个墓碑,挖得伤痕累累的手边扔着一杆断旗。
慕江陵呼吸一滞。
“喊什么喊?”苏重九头也没回,跪在坟前,嗓音沙哑得难以分辨,“你喊什么?慕江陵,你看见这四块墓碑了么?你知道里面埋的是谁么?”
“阿九,我……”
“别喊我阿九!”苏重九嘶声道,“我的师父、师兄、师弟师妹,一个也没放过……慕江陵,你为什么偏偏要招惹赵无妄?为什么青云台上要替段情说话?他是个小人,却也是个我们惹不起的小人!!!我师父他们,何其无辜……”
慕江陵跪下来,紧紧揽住苏重九的肩膀,语无伦次道:“阿九,你冷静点,我,我……”
“滚开!”苏重九抬起头,满脸泪痕,眼底的恨意令人心惊,“都是你,你当时为什么要留他一条命?!为什么不杀了他!!!你说啊,为什么不杀了他!!!!!”
慕江陵惊惶的松开手,道:“阿九,你、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为什么不杀了赵无妄!啊?!他死了才好!这种人,就不该继续活着!!!!”
“阿九……”
“滚!我不想看见你!给我滚!!!”
推搡间,苏重九一个不稳,跌入了水里。慕江陵伸手去拉他,却被狠狠拍开。他脸上淌着不知是泪还是水,眼眶通红,声嘶力竭道:“滚啊!!!!!!!”
慕江陵近乎狼狈的被赶出了药谷,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满腹苦闷。他在药谷外等了七天七夜依然不见苏重九出来,长叹一声,无奈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