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里拿着的靴子是新做的,里头衬着软软的羊绒垫,外头则是鹿皮,靳嵘特意又让鞋匠在外裹了一层同万花衣饰差不多的布料做掩饰,生怕让斐川看出来,唐了帮斐川穿好靴袜,又拿来外袍和披风,斐川半梦半醒的被他熟练之极的裹成了一个毛绒绒的球。
唐了握着斐川的腕子带他下楼,斐川还晕乎乎的不知所以,他们走到楼梯口,唐了手上多了一个点着的小烛台,客栈的楼梯其实很好走,但斐川还是胆战心惊的一手扶着扶手一手抓着唐了,他只敢一阶一阶的往下走,等两只脚都站到同一阶的时候,他才会再往下迈脚,生怕磕碰到半点。
客栈很大,可此刻却静悄悄的,一楼大堂的位置点了两排烛火,斐川没看到旁人,他后知后觉的开始害怕,手心里渗出了零星汗渍,他紧张兮兮的咬住了下唇又赶紧收回了抓着唐了胳膊的手,警惕十足的捂上了自己的小腹。
唐了忍笑示意他先下楼去推门,斐川将信将疑的往门口走,没关严实的大门被他轻轻一扣就立刻打开,门口放着一只手提的灯笼,里头的蜡烛已经点上了,细长的手柄顶端还贴心的裹上了一层棉布用来阻隔木棍的凉意,灯笼上是靳嵘画得那只小猫,线条有些呆板,但呆头呆脑的也煞是可爱。
灯笼放在矮凳上,斐川只需稍一低头伸出手去就能将灯笼提起,他握住细长的手柄,又慢吞吞的迈过门槛,一缕夜风悄然吹过,火苗抖动出活泼的烛影,他怔怔的站在原地,明晃晃的灯笼在长街上排成四排,绵延了很远很远,温暖的光亮争先恐后的映在他眼底,遮去了天上星星留下的痕迹。
靳嵘站在他眼前,手里拿着一摞没用完的火折子,他将手上的东西往唐了怀里一扔,也不管他能不能接住,斐川被他牵过了一只手,靳嵘的手很热,兴许是因为刚才点了许多灯笼,又可能是因为他此刻揣揣不安的心情。
平日里熙熙攘攘的长街上空无一人,纸质的灯笼连成了串,烛火多了似乎都能听见火焰燃烧的声响,灯笼的颜色起先是一样的,悬挂的位置也适当,斐川只需要稍一抬头就能看清上头绘着的东西,灯笼只到靳嵘的鼻尖,斐川侧头仔细看了看靳嵘的脸,上头果然沾着零星的黑灰。
夜里的风不大,气温也不算低,斐川被唐了裹得严实,只有露出来的指尖会觉出一点点凉意,他看过前几个纸灯笼,浅黄色的纸张上绘着一个个绝对不算活灵活现的小动物,有猫有狗,有尾羽绚丽的孔雀和高大强健的战马,还有他们万花谷里特有的那只名为一杠的小兽,这些都是靳嵘画得,图案的细节处理的不好,孔雀的尾羽是东一笔西一笔凑的,靳嵘不会调色,画出来的长尾就像是打翻了颜料一样,乱七八糟的颜色脏兮兮的杂糅在一起。
斐川知道上面的图案代表了什幺,他往后面的灯笼看去,从做工到画工都好了一大截的彩灯是工匠的手笔,每一个上头都绘着简笔的小人,第一个灯笼绘着一个蹲着的小人背影,第二个就是侧面的角度,简笔勾勒出的少年怀里抱着一只小小的野猫,耷拉下来的爪子上还有一滴逼真的血珠。
他抬手摸上了彩灯上的小人,穿着墨袍的少年用右手搂着大大的双层食盒,左手捏着一块酥脆的直掉碎渣的糖酥,他吃得满嘴都是糖粉,粉随着他贪吃的动作染遍了他的两腮,而接下来的那一个绘得是一场大雨,水滴成串的从房檐滴落,少年托着腮帮子坐在雨水淋不到的廊下,一只不大点的小n_ai狗正趴在他并拢的膝上晾着肚皮睡觉。
那都是他跟靳嵘从相识到相知的场景,有很多个情景他都记不清了,靳嵘有时找不出理由跟他搭话就会悄悄在边上看着他,他不知道靳嵘原来见过他那幺多次,更不知道靳嵘居然那幺清晰的记到了现在。
他被吻了耳尖,蜻蜓点水似的亲吻将他从莫大的悸动里拉扯了回来,斐川懵懵懂懂的顺着身后人的动作转过头去让靳嵘给他擦脸,他皱了皱鼻子吸了一下鼻涕,眼泪在他不自觉的时候已经流到了唇边,他傻乎乎的一舔,满嘴咸味。
斐川能看到靳嵘身后的天幕上悬着一弯黄澄澄的月牙,远处的亭台楼阁都还是灯火闪烁,风中传来别处街巷上的声音,仿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临街还是万家灯火热闹繁华,但他眼前只有数盏彩灯,和一个迟到的承诺。
斐川的x_i,ng子很软弱,他本不多求,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终究是与常人不一样,他不想再像小时候那样战战兢兢步履维艰的去争了,他知道他争不到,他只能等一个愿意真心待他的人,哪怕只是从最露骨最屈辱的r_ou_体关系开始,他注定是被动的那一个人。
斐川自问并不贪心,他不奢求能够受到多贴心多真挚的关怀,他只想要靳嵘安安稳稳的看着他一个人,粗茶淡饭也好,四处征战也好,他只要一个能委身的小空间,靳嵘的怀里,靳嵘的枕畔,他只要一个无人可以撼动,无人可以跻身进来的小小空间,除此之外,他什幺都没期待过。
他没恨过靳嵘,从相遇到现在是这样,从现在到很多年以后他老死病死的时候也会是这样,他不记恨靳嵘赶他走,也不记恨靳嵘曾经那样恶劣霸道的将他关在小小的客房里,他所有的情绪都只是委屈和不安,他怕靳嵘对他的感情也只是一个经不起任何考验的假象,或许生死关头靳嵘会用他做r_ou_盾挡箭,或许过不了